二十二章 烈江心(1 / 4)
他多久没出去了,穿过西月大桥,踏入烈江心的繁华街市,听喧闹的人声车声渡轮声与江涌嘈杂成一片,在大厦遮天蔽日的路口张望方向。
商场的冷气开得有多足,爆米花是什么味道,烈江大道那栋楼建好了没。
一切变得遥远,恍如隔世。
吵闹,无聊,沉闷——站在十字路口会让人无所适从,他宁可在书房里写一天的字。
日子总是循规蹈矩,风吹不起半点涟漪,指向一种沉寂的生命力。
只是最近,这沉寂的生命像是被人从内部添了一把小火,煨汤似的,微微翻腾了起来。
“过来,再带个墨镜。”亓锐朝符槐盈勾勾手。
符槐盈外面穿着他的一件灰色连帽衫,肩线落到胳膊,衣摆也垂到了大腿中部,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
“真的看不出来吗?”他一脸紧张地看向亓锐,低头上拉链,一下拉到了顶。
符槐盈昨晚好不容易睡着,却一头栽进了噩梦里,惊惧着醒来时,背后已经全部湿透。
天还没亮,大街上寂静一片,甚至连一辆车都还没有,风里带着干净冷肃的味道,路灯都站出了永恒的模样,他锁上门,绕过望丘公园,穿过望丘路又向南,一路走到了学校这边。他走得很快,望丘路的一大半是直接跑过的,红绿灯跟着这座城市一起静止,烈江从中贯穿,奔流不息。
亓锐六点半的时候下楼,那时天才刚刚大亮,他从楼下开始跑步,跑出小区大门左拐向东。
学校后面这条路种了两侧的悬铃木,此时九月中旬,悬铃木叶转变颜色,像被阳光咬噬一般,印上了大小不等的黄色光斑。环卫工人将这条路上掉落的青黄相间的叶子扫成了一小堆一小堆,开着三轮车来清理,铲完了小区门口的落叶,他将扫帚扔到了车里,坐了上去,指着门口那颗大樟树朝对面的同事说:
“还是这个好啊,一年四季都不落叶!”
早餐店老板从屋里出来,拿了一屉包子装进了塑料袋里,忿忿道:“好什么,招牌都给我遮严实了!”走到路边把手里的包子递给车上的人。
符槐盈就在那棵大樟树下站着。
亓锐低头小心地把墨镜架到他的耳朵上,又把帽子给他戴上,松紧绳拉到最长,看着他只露出半张脸的滑稽装扮,忍着笑说: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符槐盈从袖子里扒拉出两根手指,扶着松垮的墨镜腿调整位置,但这墨镜在他脸上实在是有点大了,连眉毛都统统遮住,一松手就下滑,他只能从滑落的墨镜上沿抬眼无奈地看向亓锐。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睫毛浓长,尾端有些蜷曲着缠连在一起,动起来像是千缕细丝扇动,漂亮,可又总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断裂。
亓锐摸了下鼻子,把墨镜给符槐盈推上去戴好,挡住了他的眼睛,隔了两秒又拿掉,说:“我给你修修。”转身找工具箱去了。
早晨符槐盈跑过来时,一张脸煞白,眼里沉甸甸的焦急都要掉出眼眶了,亓锐心里咯噔一下。那份焦急较之昨晚,只增不减,这种高度紧张的情绪极其耗费精力,大脑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长时间的高负荷意识,所以一般人连四十五分钟的课都会走神。
他以为今天早上符槐盈会冷静下来,恢复他平时的模样,至少有所缓和,不会是昨天晚上那般绷着神经。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符槐盈大脑里像被安插上了电线,开关一直开着。
亓锐步都没跑,直接把符槐盈拉上楼。
也许多在这里待一刻对他来说都算是煎熬,亓锐很快就换了两枚新的细螺丝上去,又在眼镜腿两边各自绑上一根乳胶橡皮筋,塞进了兜里。
148路公交车沿着学校门口的南丘路一路向南,离开浅丘区后向西,经过十二中后面的河坝,上了西月大桥。他们上车时刚刚七点,离早高峰还有一会儿,公交车上正好坐满,亓锐靠着立杆,符槐盈拉着吊环扶手站着。
“具体位置在烈江心哪?”亓锐低头小声问。
“烈江心南路146号,江心金融大厦36层。”符槐盈脱口而出,好似这个位置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已经在心里说过了千万遍。
亓锐点点头,随后符槐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他——银拂律师事务所,江心金融大厦第36层,名片是pvc材质,厚实的磨砂手感,黑底白字,左侧烫印着一个亮银色的麦穗图案。
他正低头琢磨那张卡片,突然左侧桥下传来一声巨响,座位上的人哗啦一下拉开了车窗的帘子,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东边的天空之上,刺眼的光芒立即在车中铺满,所有人迎着太阳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向车窗外看——东边的江上两艘货船船头船尾撞在了一起。
因为体积大,所以声响大,但其实相撞时速度很低,除了颠簸了一下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车里的人朝外看着两艘船,拿出了手机拍,前后交谈着,连司机都放慢了速度,一眼一眼地向外瞟。
一声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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