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浪(01-05)(1 / 4)
中:流浪
01
即便行医多年,看惯风雨,医者还是觉得眼前之景是他平生所见最为残酷的画面。
他知晓有一种酷刑叫做人彘,是将人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又或是用香薰聋,再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
眼前之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该是双手双脚的地方,空荡荡的,用白纱遮着长条状的躯干,长发掩面,看不清面容,不知是死是活。
医者希望这可怜之人活着,又希望他死去,好死不如赖活,这般形貌,只怕是要受尽白眼。
医者伸指探这可怜人的鼻息,没有呼吸,手指摸到脖子上的脉门,没有脉搏,俯身贴在胸膛之上,听不出心跳声。
果然还是死了,医者如此想,想着,人死就要入土为安,而人总希望自己留有全尸,虽已然是残缺之体,他还是能给他补全,体面地下葬。在他从自己的大箱子里寻找合适的义肢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转过头,看到一张脸。
好一张上天赐予的绝美脸庞,眉眼口鼻,无一不美,但那狭长的丹凤眼变成了黑洞洞的两个洞,再美的容颜也让人无法凝视,须得转过头去,医者不然,他仔细地凝望着地上的人。眼睛是看不见了,那其他呢?
医者张口询问:“兄台,可还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在下为你诊断一下?”
没有回音,连那种听到声响会有的些微的反应都没有。
听不见吗?
医者来到了这人面前,粗糙的手小心地为其理顺散乱的头发,这人只是困惑地皱眉,动动鼻子,将脸凑到医者的手上,磨蹭着,张开了口。医者见到里面完整的舌头,却听不见该有的声音。
原来也不会说话吗?
医者已经断定这人就是遭遇了人彘的酷刑。什么样的人会对这如神只一般的人下如此重手,想想如今的世道,又不足为奇。
这世道总爱拿活人取乐。
虽然之前说,与其这样活着,不如趁早死去,可一旦真的活了下来,那就好好活着吧,能活着太不容易了。
医者在破庙里待了三天,他在编个大竹筐。编好之后,竹筐底下塞了几件他的旧衣,垫软乎了,才把庙中的这人放了进去。他把斗笠给这人戴上,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又把竹筐背在身前,身后则是他的大木箱。
医者又开始赶路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医者发现筐中的人心智有缺,好似对这世间万物都毫无印象,总是探头探脑,不安分极了。这时他就把不老实探出来的脑袋给按回去,怕这人被太阳晒坏了。这人却还是会微微抬头,斗笠之下,竹筐以上,露一双眼睛出来。明明没有眼珠,却好像还是在观察着四周。
医者会顺着他看的地方,为他解惑,即使他告知的人听不见。
比如一阵风吹来,他说:“这是风,吹起来很舒服,抬抬头,感受一下。”筐中的人会抬头,在凉爽的风中眯起眼。
经过一丛野花时,淡淡香味引得那张漂亮脸蛋露出渴望神情,频频伸头,医者就采了一捧,放入筐中。秀气的鼻子满足地埋在花瓣里,这个嗅嗅,那个闻闻,脸上是甜丝丝的笑。
医者接着说:“这是花,美丽芬芳,只是太过弱小,世人都能采摘。”他拿起了一朵,悲伤地看着,“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易折。”
医者突然不说话了,好笑地看着眼前人吃起花瓣,却嫌这个苦,呸呸呸地吐口水,他贴过去一个果子,“果子,好吃的。”
到嘴边的甜味让人不吐口水,就着医者的手,一口口地啃着,啃完了,医者给这人擦嘴上的甜汁。
到了一处阴凉地,医者给人擦汗喂水,手搁在这人美好的侧脸之上,目露怀念地说着,“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我的弟弟。”
不是说他们长得有多像,而是这天真懵懂的神色出奇得相似,毕竟弟弟走的那年才七岁。
“如果当初弟弟没有生病死去,大概也有这么大了。”
“我可以把你当弟弟吗?”
“弟弟…我的弟弟…”
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时,神是不解的,不过这个怀抱他挺喜欢的,宽大温暖。当他脸上溅上水滴时,他伸舌头够住那滴水,尝到嘴里,是比花瓣还要苦的苦味。挂念一个人流下的泪总是这么苦吗?一句话突兀地在脑海里闪过,神不解其意,也懒得想,他沉溺于医者的怀抱,也忽视了一件事,他貌似只能听见医者说的话。
两个人相互依靠,拥抱之后就是未完成的旅程。
02
他的眼睛该是什么样的呢?或许会是黑曜石那般的清澈明亮,总是盛着好奇的光,顾盼间,活泼开朗。
医者这样想着,用锉刀打磨着两颗圆形物件,把上面的毛刺锉平,让整颗的圆球变得更加的光滑圆润,然后他才拿起沾上染料的细毛笔,在上面小心地描色。
等着颜色一层层地晾干,最后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被放在医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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