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回来(2 / 2)
虽然早熟,但小孩的世界仍旧是爱憎分明的,以同样的心理去揣测他会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每次见面都提心吊胆地假装开朗健谈和他讲很多话,同时默默祈祷:他千万不要提出绝交啊!幸好直到五月快过生日的时候他依然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见面的日子却在减少,好几天才能和他说上话,他靠在轮椅上,总是慢吞吞笑着笑着就睡着了,而自己则会依偎在他腿边望着他沉静的睡脸,油然生出奇异的使命感,要赶快长大,要用一把能挥斩所有疾苦的长剑守护他和妈妈,到那个时候,不再幼稚无能的自己在他睡着时偷偷地亲他一口,是被允许的吧?
可这不是一部好的舞台剧,尾声进行得太匆忙,在生日的约定还未履行前,死亡就已先赴约。
如果那天的黄昏没有像倾倒的蜜糖般浓稠甜美,如果手中的小风车没有迎风旋转发出轻快的鸣响,如果他微笑追逐的双眼里含有一丝带有预示的阴翳,如果死期再延后一点点哪怕是一天,自己也不会在他撒手离开后伤心到生一场大病,持续不下的高烧将回忆吞噬得一干二净。
然后,按照当初和他在悬铃木下互诉的愿望沉默地长大了,成了一个外人看起来不错的男人,却完全忘了变成这样的初衷。
“我想和你一样健康,想亲眼看着你一年年长高。”
“那我把目标定在比你高十五厘米,这样下雨了我可以用手给你挡雨,出太阳了你站在我身后乘凉。”
挡雨,乘凉,明明是一把伞就可以解决的事,傻得很。黎征望着树下的自己,苦笑着,而被另一个自己依靠着的晏溪,或是桃言溪,也在忧郁地笑着。
画中两人再次定格,而画外自己投向地面的影子是那么高大而孤独,草木幼小,暮色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绕过后背,环至腰间,一张温存的面庞轻轻靠在肩后,两颗心脏高低错落出一段距离,一起深呼吸,心脏一起在贴近的胸腔中跳动。
“那时你试探我发明‘永动’小风车的契机,还无意识直呼我的名字,是因为你找回了二十年前的记忆,对吗?”许久后,黎征问。
“嗯……”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握紧腰前纤细的双手,爱得好痛,黎征多想恨他一次啊,“要是那时我读不出你在风里留下的暗示,我不会做这个梦,也不会想起我们的往事。”
“你忘了呀,只要想起前世的事,不仅我的神力会渐渐消失,会解除我们的关系,而且双方还会慢慢忘掉附身这段时间的经历……我当时很矛盾的,一方面自己找回了记忆,希望你也记起我们的曾经,但另一方面却不想让你知道我们会逐渐忘掉对方而痛苦,所以就一直扮演着只是偶然被你救下的桃言溪,你已经承受了那么多,这种煎熬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风拂过肩膀,身后的低语是如此温柔深情,口吻不像桃言溪,更像先于自己长大的晏溪,可是树下的晏溪还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互相倚靠着,在逐渐拉远的画幅中变得模糊。
而夕暮也在不知不觉中褪了色,黄昏如逝水向头顶后方悄然抽离,蓦然转身,房屋连带着入口大门荡然不存,天色惨白,小径通向永恒的荒芜。
手中的桃言溪,或是晏溪,再一次像风一样飘走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忘,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每天穿的衣服,吃过的每一道菜,和你做爱时的每个地方用的每个姿势,你睡在我怀里每一次叫我主人的语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呢喃将自己唤醒,黎征睁开泪水迷蒙的眼睛,吊灯从上方看着自己,双手是大人的双手,两腿僵硬麻木,家具在傍晚光线中朦胧成一些低矮的形状。
他去洗了澡,刮掉一个多月忘刮的胡子,用剃刀给自己理了发,穿好衣服坐在电脑前,提前三个月编辑年底请假的理由,自己看了都觉得荒诞:等人,去树下等人。
悬铃木,才是他们邂逅的地方,住院大楼被拆后建筑垃圾淹没了花园,没办法,那就换成另一颗。
于是,黎征决定每年年末都去中心广场的树下等待桃言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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