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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巳时(12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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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之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实淳朴一生,上天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收回他的性命。

我曾经在文中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在心火燎原过后万念俱灰地终结死去,而是在剜心剔骨的剧痛之后,仍旧是徐徐铺展开的又一个明天。

整整一年,他不能吃不能喝,吊着营养液和各种各样我不认识的药物,胃管从他的鼻腔伸进去,血液渐渐渗到滴瓶里,有一种极其腥臭的味道,像是雨后的下水管道……化疗、放疗了四十多次,曾经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瘦到脱形,躺在床上,双眼混沌,虚弱的呻吟渐渐甚至变得像是机械性的……

他痛得夜不能寐,害怕明天。

害怕明天会是比今天更痛苦的一天,更害怕,明天会永远断在今天。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孩在做开颅手术的时候,麻药失效了,但他睁不开眼,也不能说话,整整四个多小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头颅被切开,每一刀划在哪里,每一针缝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度……这个男孩子,疼得疯了。极端、恐怖的痛苦让他活生生的疼成了一个心理变态。

这世上,很多的绝症都是如此,癌症也是其一。极端的、难以想象的痛苦蚕食着人的生命、意志和精神,在病的后期,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的父亲,便是如此。

发作时,他痛苦地喘息着,想要去死。

短暂的清醒时,他又用那双已经浑浊不堪的双眼哀切地望着我,老泪纵横。

老泪纵横。

一个一辈子大男子主义惯了的人,老泪纵横。

我蹲在医院的走廊尽头,夏日的晚风卷着玉兰香灌进来,我嚎啕大哭。

心疼得要碎了。

我见不得他哭。

我见不得他哭。

亲朋好友来看过几次,他们在病房简单地宽慰父亲几句,说“放心,肯定能好起来”,临走时又把我拽到病房外,说“看样子是真的不行了,别在医院耗着了,都是白费钱,你们还要念书,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说话。

每次送走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他会用那种像垂死的小动物一样盛满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挣扎、恐惧……求我仁慈,不要开下最后一枪。

千言万语,他不说,但我知道。

他一辈子省吃俭用,甚至到了抠的地步,但对我们大约是格外大方的。一件衣服穿了二十年也舍不得扔,外出打工连瓶水都舍不得买,夏天拌个黄瓜剩下的汤都要留着晚上用来浇面……我高考那年夏天,不知哪个朋友送了他两只鸡,他骑着那种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一路给我送到学校去,等我打开的时候,鸡肉都变酸臭了……

他对自己,小气至此。

但病痛已经折磨得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只想活下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些日子,我总想,他大约,也是疯了的。

母亲也不止一次劝过我,说带父亲回家吧。

可我做不到,我怎么能做得到,我甚至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在医院不一定好得了,但回去,必然就是等死。

父亲会知道,我放弃他了,我们放弃他了。

在他崩溃稀碎的精神上,再狠狠碾上一脚,我于心何忍。

每个绝症病人临终前的心愿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想安乐死,有的人想活着。

既然他的愿望是这样,我只能残忍地让他活着,哪怕苟延残喘。

我能做的,只是让他继续住院,这里有医生,有护士,有设施,有杜冷丁,总比风雨飘摇的家能减少他的痛苦。

我知道这并不理智,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知道这会花光我们不多的积蓄会让我们负债累累……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是,这些都敌不过两个字——父亲。

我甚至每叫他一声,都感到格外恐惧,这个称呼的使用次数,也在倒计时了。以后我再叫,便不会有人回应。

他要走,他很快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完全长大,没来得及为他尽孝,没来得及让他过上那种每天无所事事只会乱花钱的日子……一切都来不及,我简直是在他生命倒计时的这段时间争分夺秒地补偿。

可我,已经找不到什么孝敬他的理由。

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躺在床上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除了让他继续花钱住在医院里,我是真的已找不到任何孝敬他的理由。

大年初一的那天中午,我蜷在病房里的小床上休息,没有由来的,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将我催醒,我睁开眼,望着空气中的浮尘,哭得不能自已。

年初二的下午,他离开了。

我明白,那天,是他在向我告别了。

……

无尽的痛苦将我吞噬,我像是陷在漆黑的泥潭里,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却不能自救。

我们变得穷困潦倒,我应该振作,我应该肩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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