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跪(2 / 3)
忽崩,天子大恸,命全国戴孝,凡各地官员皆须奔赴神京哭丧,哀礼不尽者严办。寒琅看机会来了,故意拖延不肯上京,月余之后才上表致哀,言称金陵事杂,无法抽身,又说自己力有不逮,不能胜任,请辞府尹之位。
皇后原为天子不遵法度、强纳勾栏女子为妃,负气投水而亡。如今人去了,帝王反倒一副专情模样强令举国共哀。寒琅上表请辞,若在平时,帝王必定一笑搁开,此时却动了气。内廷丑闻不胫而走,帝王本已焦头烂额,又见寒琅如此不逊,不免大怒,心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气之下准其辞官。寒琅两袖清风,携妻子回了长洲。
山长水远,一别两宽。
寒琅此时立在家中浣履水阁外,身边是几坛烧酒、一盏灯烛。
临向金陵赴任时,寒琅思忖,此时便是今生宦途之巅了。如今不行,更待何时?于是着三品府尹公服,登宋氏本家之门,请父亲牌位。帝王御匾至今悬于怀瑜位前,“省身思过”四字触目刺心。圣人当日有言,怀瑜死后,牌位可立不可拜,人在怀瑜灵前,是拜天子,而非怀瑜。
宋家势败,全族见寒琅皆以老爷称呼,不敢拦阻。
寒琅跨入祠堂,面对父亲灵上牌匾,神京旧事又上心头。天子面带冷笑当寒琅面嘲笑清流诸人不识时务、江南无人;第一次踏入大瑀门,跨过父亲曾千百次跨过的千步廊,漫长而压抑,第一次立在承天门下,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楼,眼前几乎看见父亲被重重天威踩在脚下,不留生路。
寒琅依朝天子礼向御匾五拜三叩,一请御匾,二请父灵,将怀瑜牌位同御匾一道迎入家中,置于临河的浣履水阁。
离家自立、卸任挂印、托付江左。如今诸事已成,仅余一件。寒琅对着此时充作祠堂的水阁门扉,负手抬头,阁前所悬乃是自己所书“浣履”二字。
还在幼时,父亲尚未入京,自己坐在父亲膝头,面前是一卷孟子。父亲含笑抱好自己,一字字温声指读:“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除此,更有何言可为怀瑜立传!
归长洲后,父亲日日跪聆府学,不露一丝怨怼,病却日重一日,病榻上将《论佛骨表》一批再批,“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字字圈画。
再后,父亲暗自写下数遍“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再又焚之。
寒琅推开门扉,抬头死死望着那四个大字。当焚之物至今完好,父亲肺腑之言一烧再烧。
他入阁伏跪于地,含泪拜了数拜,起身转向阁外将灯烛及数坛烧酒拎入,开启封口,将酒尽数泼洒阁中,四处帘帐、桌椅乃至坛上所祭诸物都泼遍了,而后立在那盏灯烛近旁,冷眼望着烛火闪烁。
“无君无父、有辱斯文、省身思过”
寒琅最后抬头望一眼御匾。
“啪”地一声,案上烛火被轻轻一拂,跌落地面,烛台应声而碎。火苗沾染地上烧酒,随酒渍蔓延,燎着阁内各处,火舌蹿天,帘帐将阁中烧得亮如白昼。寒琅更不回头,转身离去。
家人赶至时,浣履阁早被烧得黢黑,火光冲天,家人就要来救,寒琅一人立在曲桥之上,堵住家人去路。一个时辰过去,房顶都烧塌了,寒琅才挪开道:“去报官,家中失火,毁去水阁一座,内有匾额一副、牌位一尊,家私数件。”说着转身去了。
长洲衙署犹豫应否上报,应天府传下吩咐,走水小事,不值一提,为父母官者,不可小题大做,徒然生事。
又一日,雨青立于淮水之畔,忽然“啊呀”一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心中灼灼作烧,就要晕倒。胡生赶紧扶住,边问她怎么了,伸手去探,只觉她浑身滚烫,面上竟发着红光。
胡生不知何意,心急如焚,就要抱起雨青回洞府医治,雨青却捂着心口摆摆手,一手扶了胡生,阖眼摇了摇头,教他莫动。又过一会,就见雨青身上红光灿灿,目不能视,胡生眯眼勉力看去,只见雨青身上衣冠化去,变为本朝常服,先是一件妆花云锦暗纹长红袄,再是一身白绫袄裙,变幻数次,终于变作一件练色绢纱披风、缥色金丝马面,外头一件靛青暗仙芝纹马甲,一身素白衬着褂子青蓝,正是当日离魂私会寒琅时的装扮。
胡生看得痴住,怎能不记当年衣衫,心中凄然。又过半晌,雨青身上红光渐褪,人完好无伤,只是装束上下一新,青丝挽成堕马髻,髻上又多一枝海棠绒花,胡生怎生都摘不下,直至雨青自己抬手取下,捧在掌中,望了一阵,滴下泪来:
“表哥在家中供了我牌位。”
西山别业,名作漆园,寒琅此时跪在新建的家祠中。水阁毁去后,他卖去宅院,举家搬入西山,另建一处院落。
面前牌位共两尊。上首一尊,上书先父宋怀瑜之位,矮一层,左手立着另一尊,上头细细镌刻:顾氏表妹雨青之位。
寒琅亲捧两尊牌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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