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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风潜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像现实了,以至于他甚至没产生这是一个梦的想法。不是说这个梦有多么逼真,有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像是鲜活的每一天。相反,这个梦里什么都没有。方风潜躺在一片黑暗中。脊背甚至都不是僵硬的,他靠着一层柔软,触感和他的床一模一样。方风潜就这样睁着眼睛看一片黑暗。他只以为是自己失眠了。
‘你后悔吗?’
直到这个声音响起来方风潜才知道这是梦。
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窗帘有点薄,在夜晚总是能透进一些月光,没有月光的时候那就只是路灯的光芒,同样冷淡,同样柔软。而这一片纯黑只能是梦。
‘你后悔吗?’
那个声音又说。很难描述这个声音,它就像直接在方风潜的脑中响起。不明不白,又直截了当。有没有人能够说出脑海中声音的特点?它的音色,性别,声调,感情?可以又不可以。毕竟这只是自己脑中的声音。一切都随自己掌握。
方风潜翻了个声。但没有多大区别,现在他看到的只是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如果这片梦境是三维的话。
‘你后悔吗?’
他脑海中的声音又问,执着地接近烦闷。这或许是他自己的声音,方风潜想。这或许只是他自己的疑问。
他用局外人的视角看着林钰。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或许还带着一种轻薄似的优裕。这是发生在林钰身上的。多么可怜。他也像一个看客。看过,得到一些感情,然后转眼就忘。他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拯救林钰。
拯救。多么自命不凡的说法啊。他自认为可以解救林钰,同时又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像所有那些三俗的小说中妄自尊大的男主角。
‘你后悔吗?’
林钰那么小。那么天真。为什么他就得碰到这种事情。他绊了一跤都会哭。方风潜用手指碰了碰眼角,“我不后悔的。”他说。“我不算什么。”
方风潜以为这又是一个梦。直到从冷冽的光中看到林钰他才察觉他已经从梦中惊醒。惊醒也是一个奇怪的说法。这个梦这么柔和,这么温婉,就像水流,无形地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像一只漂浮的小船一样醒了过来。
林钰跪在地毯上,低头看着方风潜。方风潜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他突然感到很难过,于是就把头别开了,但林钰用手掌捧住了他的脸,他停止他扭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像在触碰一只骨折垂危的动作,“嘘。嘘。”林钰轻声说。
方风潜垂下了眼睛。
“明天是星期一。”
“……嗯。”
“又是崭新的一天。全新的。”林钰说,尾指碰了碰方风潜的眼皮,方风潜抬眼看他,他们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像是凝滞的,又像是绵长的。方风潜的喉咙哽了一下,他想要闭上眼睛,但林钰在那之前用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皮。
“……”
方风潜感到有气流顺着指尖的缝隙略过,林钰应该是说了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方风潜。”林钰说。声音软绵绵的,他很久没叫他的全名了。方风潜总说叫全名像是他妈下一秒就要气势汹汹地收拾他,然后林钰就一边笑一边说再也不叫他的全名。似乎也不是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方风潜。”林钰又叫,他把下巴轻轻地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盖住了方风潜眼睛的那只手,在他的手掌之下方风潜的眼珠滚动着,像是一只生机勃勃却垂死挣扎的活物。然后隔着薄薄眼皮的挣扎停止了。林钰的手掌感到了湿润,炽热又冰冷。
林钰闭上了眼睛,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额头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是方风潜,他从小认识到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他们之间是连贯的,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线,起点是一个鲜明的日期,然后就似乎看不到终点。
但现在有了三天的空白与茫然,像是一个突兀的色块,硬生生地分隔开了一条延展的线。方风潜。林钰张了张嘴唇。他想起了那些曾经的恐慌与烦恼,他甚至担忧过该怎么向方风潜坦白自己,显露自己,就像在他面前把心脏捧到手里,他畏惧又害怕,但同时又隐隐地期待,忧愁的结果总是他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然后忍不住要笑。
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一个秘密。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钰对自己说。
徐清风转学走了。他走的干干净净。星期一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然后打开课本接着上课。
上学的时候方风潜依然有些沉默。但等到放学的时候,等到林钰在楼层的转角处等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原来那样。走在林钰的身边,和他说话,开玩笑,一粒小石子被欲盖弥彰地盖了起来,但离它被熟视无睹的那天只是时间问题。
方风潜就快上高中了。而林钰依然留在原地。等到林钰路边商店买了冰棍,跑着回来的时候他看到方风潜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像在出神。他顿住了脚。
方风潜看到了他,然后极其自然的,方风潜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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