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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虽然是个高级软件工程师,但也从来没有人会当着他的面叫他“程工”的。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洗脸台上的人。杨爱棠穿着白衬衫和蓝西装,波点领带松了一小截,大概是喝了酒,衣领中露出的白皙脖颈也泛出淡红。但他的眼神很亮,或者说,在与程瞻视线相交之前是很亮的,他尚且来不及压抑下去。

程瞻的声音先于思考发出:“晚上好。”

说完了,又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接续,于是这句“晚上好”就像断掉的铁索桥,在两座山崖间无意义地晃荡。

杨爱棠的目光又看向程瞻身后的人,好像很体贴,其实是转移注意:“醉得不轻啊。”

程瞻吐出一口气,一只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那人说:“程闯,你学生证还在我这儿。”

听见程闯的名字,杨爱棠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似乎是程瞻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他不是在国外读书吗?

那醉鬼转过脸来,一张脸青青白白煞是好看,头发挑染了几根紫毛,耳背上还打了几颗小银钉。虽然他非常用力地瞪视着程瞻,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但是的确,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模样。

程闯终于也注意到了他,“看什么看,老子二十五了!”

“哦。”杨爱棠机械地应了句。

服务生拿来解酒药、水杯和热毛巾,程瞻并不想伺候程闯,长腿往外一迈,就把程闯交给了服务生。但听程闯“嗯嗯啊啊”地叫唤几声,消停了,服务生来问程瞻:“先生,是否需要帮您叫个车?”

程瞻点头,“麻烦了。”

服务生离去后,偌大的洗手间,一时竟安静下来。

杨爱棠的酒品好,喝上头也只会犯困,他安静下来,脑筋便不再运转,再看程瞻那张脸也是心如止水。只是感觉天气的确走过了一个轮回,他们分手的时候,程瞻尚且穿着严肃的大衣,如今入秋渐凉,他又穿上了深色的休闲薄毛衫,看起来像是从家里火急火燎跑出来抓孩子的家长。

啊。

杨爱棠迟钝地想。

在离开我以后,程瞻他回家了吗?——他父母的那个家。

程闯吃了药、喝了水,脑子略微清醒个三分,就拽住他哥的衣袖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哥一动不动。

程闯感觉自己有了靠山,于是通红着脸、乜斜着眼睛,冲向杨爱棠:“你、你多大啊?”

“我?”杨爱棠愣怔,“我三十二。”

“啧。”程闯咂巴一下嘴,“老男人。我二十五了!”

“程闯!”程瞻压着声音吼他。

杨爱棠却笑,“我知道你二十五。”

真稀奇,原来程瞻面对自己的弟弟会如此气急败坏。他还真没见过。

程闯被杨爱棠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挠了挠头,又莫名其妙地拖长了声音说:“那个酒不行,那个,你知道八二年的拉菲是什么味道吗……”

杨爱棠抿了抿唇,他又想笑了。他过去没见过程瞻的弟弟,不知道这小孩儿这么有意思。但他又不敢笑,怕程瞻觉得丢人。

程瞻正在很努力地对付着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弟弟,想把弟弟的触手一根一根拽下来。

“——哎呀,小杨原来在这里。”齐老板的声音忽然响起,接着洗手间的门帘被撩开,齐老板笑得和蔼可亲,“我刚去结账,才知道你已经提前结了,这怎么好意思啊!”

糟糕。杨爱棠连忙从洗脸台上跳下来,换了一副表情干笑:“应该的,应该的。齐总唱好了?”

这洗手间宽敞,齐老板原没有在意程瞻程闯两人,但走过去时动了动鼻子:“小杨你去外边儿吧,这里不好闻。”

程闯听了脑袋一歪就要冲上去打人,程瞻终于找准时机掐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拖了出去。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杨爱棠盯着服务生手中的烟灰缸看了一小会儿。

他真的认为只有一小会儿——不然齐老板该便秘了——但是这地方太亮,他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耳朵里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无数蛾子飞出来,扑打着烟灰缸上反射的吊灯。

他在缓慢地消化着现状。

前有齐老板,后有程瞻。

他忽然原地转了个身,直直地走向程瞻,飞快地说道:“你们叫的车可不可以让给我?”

程瞻蹙眉:“什么?”

杨爱棠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方棱还没有给他发消息。他正想解释,齐老板已经夹着公文包从洗漱间出来,一边还翘着手指甩了甩水。“大家都散场了,小杨打算怎么回去啊?”

杨爱棠说:“我——我朋友会来接我。”

齐老板从公文包里翻找车钥匙,“我开了车来的,你帮我叫个代驾?”

“没问题,齐总。”杨爱棠毫不犹豫地招来服务生吩咐。

齐老板又问:“小杨有没有车?”

“没有啊。”杨爱棠笑,“我太笨了,不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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