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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嘉定(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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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一面慢慢往回路上走。只是这一路行来,荒草败屋,格外凄凉,原本是乡下景象,并不凄凉,是军队和流民令它凄凉,那凄凉是热闹里夹杂了家国一体的惶惑与哀愁,是离人无家可归亦无路可走的愁绪,也是山河破碎国运飘摇的迷惑。东北打,上海也打,无处不打,里头打,外头也打,为什么打?

求岳眼看一群群人为一口冷饭争吵叫闹,又见前线下来的卡车运着伤兵轰隆隆地驶过,心里想不难过也难过。他是在中国的自信心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谈到中国是“厉害了我的国”,对自己的祖国,心中只有膨胀,没有什么自卑,最多是看看键盘侠们吐槽中国游客没素质,中国商品倾销没底线,他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景象,可又觉得这样的景象太熟悉了,想了又想,发现那很像是电视里的伊拉克和叙利亚。原来乱世从来都不远,它远不是因为它是历史,而是因为你不在战乱之中。

求岳在那头思绪万千,露生这里却逢着故人。他在另一条路上小心询问,顺带留心给求岳带些吃的——金总婚虽然没结,gay也是头一次当,爱妻的态度却很端正,从衣服缝里拆出最后的钱,仔仔细细,都交在露生手里。露生寻思着买块山芋,自己把皮吃了,到时候告诉求岳,就说等不及他,已经先吃了——骗那个呆子还不容易?嘴上留一点残渣就是。边想边笑,看路边受伤的流民,又觉可怜,徘徊之间,忽然听旁边有人哑着嗓子迟疑地唤:“白小爷?”

露生略吃一惊,未料这里被人认出来,回头一看,原来竟是春天来访他的陶士官。

陶士官脸也破了,手臂也负伤了,只是见了本命爱豆,依然忍不住激动脸红,露生未敢说出金家大少和自己同行,只求陶士官收留自己。

陶士官踌躇再三,还是拒绝了。

“上面有令,不得扰民,也没有募兵的意愿。白小爷,你怎么流落到这里了?”

露生柔和地笑:“命当如此,您不也是在这儿吗?我们下九流的人,自然不比军爷,却也愿意保家卫国呢。”

陶士官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正一正军帽道:“现在当兵吃不上饭,你看我的衣服,也冷得很。”

他说的是实话,露生见他抬起的手上已经结满冻疮,冻疮下又压着老茧,许多开裂的血口子。

陶士官觑着他的神色,谨慎道:“白小爷……金少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露生见他问破,只当是金忠明四处在找,只好垂头笑道:“是在一处,您都知道了。”

陶士官神色有些不豫:“……他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出什么事?”

“金老太爷进班房了,听说因为囤积居奇,他自己先去请罪,谁知道牵连了别的事情,不但没讨上好,反而直接关起来了。”陶士官叹息,“这边打仗,原本就缺钱缺粮,金家这次怕是要被掀个底朝天。”说着他又看露生:“听说你是被金大少爷带出来的,我还以为是谣传,你们别回南京,我出钱送你们去北平吧。”

露生听得面色煞白,半天才说:“不必了,陶长官,谢谢你。”他望望陶士官的手,只犹豫一瞬,便将贴身藏着的雪花膏拿出来,放在陶士官手里,“冬日寒冷,你是要上阵杀敌的人,拿着润润手,或许好受些。”

陶士官哪里肯收,反从身上摸出两个大洋,死活塞给露生:“这里到底是前线,白小爷,你快走罢,我失陪了。”

露生目送他离开,回头寻着金求岳,一五一十将陶士官的话说与他听。两人都沉吟,露生道:“哥哥,太爷恐怕是故意使计赶你走的,金公馆规矩那样严,我就纳闷,怎么你出来一个拦的人也没有。”

求岳低着头:“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个奸商,我跟他三观不合。”

露生劝道:“我在金家十来年,太爷什么人我知道。他气性虽大,可决不是奸恶之人,更不会做卖国祸民的事情。哥哥,你不可为一时之气冤枉了太爷。”

求岳被他说得焦躁起来:“那怎么办?”

露生抬起脸来:“参军的事先放放罢,太爷七十的人了,经不起折磨。”

金求岳窝火极了——他一个穿越男主,一次英雄都没逞上,反而让许多人为他受累。他看看露生,烦躁道:“我回去,你去北平。我爷爷见了你估计更生气。”

露生轻轻牵住他:“说定了天涯海角咱们总在一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话说得万般柔情,求岳原本一腔心事,并没有多余的脑子谈情说爱,忽然闻得露生这一句,两个人想起纷乱里那一个吻,都脸红起来。

他们搭次日的轮渡回了南京,两人也没有座位,站在甲板上,清冷的江风阵阵吹来,卷着苇絮芦花。

他们俩在彼此的眼里瞧见自己,沧桑得竟要不认识自己了。

所有甲板上的人都沉默,那沉默是为淞沪抗战的死难者致哀,也是为自己致哀,哀哭前路茫茫的生计;那沉默里也是一种盼望和喜悦,是为自己盼望和喜悦,因为活下来就有指望,无论如何,人总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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