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运筹(1 / 3)
金求岳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来,周裕开着汽车, 把他从镇上接回来。
家里已经安置妥当, 求岳看看门口挂起的红纱灯笼, 心中不觉涌起一点温情。又看树上已经没了人, 知道是金孝麟带走了胡良新, 只问周裕:“打了没有?”
周裕笑道:“打是没打, 冻成个棍儿了, 这狗东西吃里扒外,活该他有这一遭。”又说:“小爷在后头院子里,这里原先还有五六个丫头,都约束着,住在旁边小门外头,明日再教规矩。”
求岳点点头, 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叫周裕自便, 他一个人向后头去了。
金家老宅极大, 宅子里错落亭台, 这时节正开梅花,都种在幽静角落, 不见花树, 只闻幽香。金总喝了点小酒, 信步乱走,绕了几圈才摸到后面。最里头一进院子里,正房黑着, 两个厢房亮着灯,这才看见露生在右手的厢房里,坐在床上,不知在摆弄什么。
他从门口探个头:“哟,床上等我?”
露生红了脸不理他,过一会儿转过头来道:“你也不叫个人,偷偷摸摸进来,跟贼一样。”见他似醉非醉的样子:“你喝酒了?”
“没喝多少。”
“跟三老太爷?”
“那群穷逼舍得请客?跟姚斌。”求岳笑着脱了大衣:“自己在这儿干什么呢?”
“等你回来,也没有什么事,就给你帐子上打个穗子。”露生接了他的衣服:“你总不回来,行李不能老搁着,我就先安排了。这院子里三间屋,正房是太爷平时用的,咱们不动,这一间是他的书房,敞亮一些,我叫理出来了你睡,对面那屋是齐管家陪他住的,我就睡那里就好。”
富贵人家,书房自然不止一间,真正的藏书楼在花园拐角,这个“书房”是所谓“看书的房间”,家具都是齐的。
露生两手拍拍床上的杭绸梅雀被罩,脸上有些天真的得意神色:“这个梅花春雀,映着雪好看,我算着这一旬用它,再过几天暖和了,换那个杏红的撒花单子。两个都是红的,所以给你打一个松树青的穗子,又俏又雅致。”
金求岳看着他,很喜欢他脸上那股生机勃勃的欢喜,心想这是个真正的精致男孩,懂得生活,也喜欢生活,或许他一直都在等着一个能够自己主导和安排的生活的小天地。就像小鸟在等待一个繁花盛开的小树林,也像小马在等待一片风吹草低的小草甸。
可怜过去从来没有过。
还好现在有了。
说实话,他有点想抱抱他。
露生见他凝眸不语,以为他是不喜欢中式花色,再一想,这西洋大床用梅花确实不大妥,不由得迟疑起来:“怎么了……是不好吗?”
求岳笑了:“没有没有,很好很好。”顺手一刮露生的鼻子:“就是床上差个你。”
露生放下心来,心里害羞,又气他轻薄,低头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确定不跟我一起睡啊?”
“你还说?”
“行行行别生气,我又没要把你怎么样。”求岳在床边坐下来:“我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住一屋,就跟宿舍一样,晚上还能聊聊天,不然一个人多寂寞啊。”
露生摇摇头:“路上说好的。你没见三老太爷眼睛一直往这里看?”
“我看你也没怕呀?”求岳拍手大笑,“哎哟,又想起来我们钉宫理惠,大杀四方,老子都不知道你原来能这么辣!”
露生不知“钉宫理惠”是何方神圣,见他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是知道他们必定要拿这件事来说你,早晚都要说,不如先发制人。”说着,又取茶笼里温着的紫砂小壶:“润一润,周叔也不当心,一定又让你走路了,瞧风吹的嘴巴起皮。”
贤惠,温柔,金总简直受用死了,他对着爪子捧过茶壶,又听露生得意道:“这就好比两个角儿打擂台,狭路相逢勇者胜,必要先亮出嗓子来,教他知道厉害,他心慌气短,原本唱得上来,被我一压,也不敢唱了。拿行里话说,这就叫——抢戏!我亮明了自己是管家,难道还不许我从良不成?”
他口中说着,两个脚活泼地上下乱摆,那一种神采飞扬,格外青春,想见年幼时,恐怕台子上没少抢人家的戏,也是个霸道小公举。
求岳心中觉得可爱极了,只是听到“从良”二字,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好笑——原本就是良人,哪里来的从良?又不好再为这个计较,吮着茶道:“我说你为什么突然炸毛,搞了半天是给人家看的。”
“那也不是。”露生摇摇头:“你来这里,要讲身份,和三老太爷他们拌嘴也就罢了,难道丫头小子,杂役仆佣,个个都要你来教训?那也太没有上下高低了。”他拨一拨刚结的穗子:“这种事情,我做黑脸,你做白脸,要下头人知道你宽厚平和,感激你才好。”
“那你呢?”
露生弯起眼睛,绽出一个极甜的笑:“我怕什么?不是我说狂话,就冲我这张脸,能跟我生起气来的,还没有几人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