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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梨花榆火催寒食(温情向)(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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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晏元年十二月廿六,何进在万民的唾骂声里被推上处刑台。年关将近,原不宜动大刑,然而新君执意如此,朝中剩下的墙头草们私下揣度,发现这位新君什么都好说话,只是在何进的事上毫不让步,便知逆鳞所在,连忙应承了下来。大昭律中凌迟一刑最重,但新君犹嫌不足,御笔一挥,更添焚尸一项,又命刑官对何进严加看守,收押期间将缉事厂惯用的各类逼供酷刑在他身上使一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缉事厂余孽,何四与阎平判了剥皮实草,众番役依据罪行多寡,或枭首或流放,那些攀附何进的宫监亦然。朝中阉党官吏,也是按罪惩处,最重者斩,次则抄家流放,轻则革职不用,却未曾株连九族,显然是法外开恩。此番清理下来,朝中剩的都是些最油滑的老狐狸,赶不得亦用不得,朝廷便放出开科取士的消息,各地举子闻信纷纷赶赴京城,以待来年春闱。

腊月翻过,转眼便是新春。数月以来风云跌宕,京中好一通折腾,然而无论如何,年总是要过的。何况缉事厂已剿,街上再无那些横行霸道的番役,百姓都松了一口气,更兼举子们陆续赶来,城中比往日更添热闹。殷广祺应付了元旦大朝会,换下冕服便匆匆赶回宣室殿,进了暖阁转入屏风后,见孟纯彦正独自拥着锦衾斜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喝药。如今身在何处,孟纯彦心里早就清楚,殷广祺平时看奏折也从不避着他,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身份之别——他们之间,原不该有什么隔阂,何况身份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当年孟纯彦能坦然接受景祚其实是个亲王,如今也能接受兄终弟及、皇位更迭的事实。只要彼此心意不曾改变,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榻上摆了一张小几,药碗置于其上甚是稳当,高矮也正合适。孟纯彦的眼睛已是好多了,能模糊地看见些影子,差不多的事便不肯再让殷广祺帮忙,自己摸索着来,如今也渐渐习惯。只是他内腑的损伤积重难返,吞咽仍然艰难,汤药粥水仅能抿着吃,依旧是容易反胃。殷广祺蹑手蹑脚地靠近,见孟纯彦皱着眉头硬生生咽下一口药,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转过头冲他微笑道:“你回来得倒快。”

殷广祺欠身坐下,温声道:“爆竹响了一宿,我见你也没好生睡,怎么这样早便醒了?”

孟纯彦失笑。“天色晶明,不早啦。”

“大节下的,很该多睡会子么。”殷广祺笑嘻嘻地凑近,在药碗旁嗅了嗅,假意叹道:“哎呀,柳先生这药是越弄越苦,叫人倒胃口。尚食局新制了各色糖块,我去端一盘来?”

“药罐子竟也好意思嫌药苦。等下我告诉柳先生,看他给你开些更苦的药呢。”

“谁嫌药苦啊?”

说话间,忽见柳泉林的身影闪进屏风后。殷广祺忙赔笑道:“良药苦口,想治病就不能挑嘴。什么怕苦啊,都是没有的事,呵呵。”

柳泉林扫了他一眼,从袖内取出个小瓷瓶,叮嘱道:“这是按照新方子配的,效力比从前强些。这瓶还是贴身带着,余下的都存在顾夫人那里了,记得及时添补。”说着便将药瓶塞进殷广祺手里,又瞧了瞧孟纯彦,笑道:“气色好多了,可见是遵医嘱的益处。不像某些人,唉……”

殷广祺打趣道:“柳先生夸仲徽归夸仲徽,怎么非得捎带上我呢。”

“这可奇了,又没指名道姓,心虚甚么?”柳泉林依旧背对着他,只望着孟纯彦道:“来,我再替你诊诊脉。”

孟纯彦依言伸出手,又对殷广祺笑道:“你不是要去取新做的糖吗?怎么还杵着?”

“就知道你馋了。”殷广祺边说边笑着向外走。“等我拿好东西回来。”

眼前模糊的人影一闪,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到门扉开合之声响起,柳泉林已诊罢脉,正捋着胡须细细思量。孟纯彦缩回手,轻声问:“柳先生,我还剩多少时日?”

柳泉林神色微怔,温言相劝:“好孩子,别总揣着这样重的心思,好日子还长着呢。”

孟纯彦仍是在笑,眉宇间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凄凉。“总归是自己的身子,自己有些感觉的。烦请柳先生实言相告,我心里有个数,也好早做打算。”

屋内沉默了片刻,柳泉林终究是叹了口气,道:“多则五六年,少则……三四年吧。”

“三年……”孟纯彦喃喃了一句,复展露笑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多谢柳先生妙手回春。”

“要不,我给敬之写封信,告诉他你的消息。敬之如今在江南,那里好歹比京城安定些,你日后若是……”

孟纯彦摇了摇头,莞尔道:“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先生,默默地了却残年,也就罢了。”

屏风外,殷广祺轻抿双唇,眼尾泛红。方才仲徽借口支他出去,他便留了心,故意弄出那些动静来,人却躲在屏风后静听。三年……三年……他默念着这两个字,不自觉地攥紧了装有护心丸的药瓶,睫羽颤动几下,将眼底的湿润压了回去。

就算只是为了仲徽,也得至少撑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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