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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了书桌上。劣质桦木的桌椅摇摇欲坠,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让他头晕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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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色半暗不明,雪松沙沙作响。内罗利那炙热的吻原来是他刚刚用来照明的烛台被风刮了,蜡油倒在了他脸侧压着的旧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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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伦坐直腰板,揉了揉酸胀的小臂,睡眼朦胧间看见翻开的书页上散发着诡异的荧光,写着“不可知、不可抗”——他猝然惊醒,迅疾转头看向房门方向——门闩还卡在原处,他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回过头来重新点上烛火,拿了把铲封蜡的铲子把蒙在书页上的蜡油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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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字迹凌乱的手稿显露出来,是一个年代久远、非常繁复的图腾,又像是迷宫;也是荧光的笔迹(某些角度却是泥沼一样的深绿色),但几乎看不清细节,因为都被深浅不一的黑色字样覆盖了——“无悲无喜无形无过去无当下无未来无亘古无永恒无理性与命运无镇定与焦灼阿南克阿南克阿南克阿南克……”大团大团的墨汁像被风撕扯过的落叶、像被海洋剪切的石礁、像聚团的乌贼、像遮蔽月亮的稠云、像魔鬼的翅膀。似乎它们原本应该起到遮蔽什么东西的作用,但后果却是把插图上唯一的细节凸显出来了:那是震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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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眼睛吗?是眼睛。是眼睛吗?不是眼睛……
刮完蜡块,像驱散一群吸吮着光线的蝙蝠,狄伦愣愣地盯着那里——不是,盯着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就伏卧在这个位置,如果是梦,那就应该是它正与他四目对视;而当下是现实,它的眼睛(或者说,它)就在舔舐他的脸颊。
梦。现实。
梦……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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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渴望与惊怖的神情交替出现。最后狄伦喉结滑动几下,然后把书合上了。那准确说是一本很薄的册子,他把它对折,藏到了柜中一本被他掏了内里的圣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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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的钟敲响了五下,今天需要清洁唱经处,他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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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伦拉开椅子走到角落的盆架前,把手放进木盆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他的双手都沾着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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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抬起头,盆架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脸:一个苍白(但墨水同样蹭到了脸上)、阴郁、绿眼睛、头发和他身上的神袍一样黑的年轻人,颈间挂着个古旧的十字架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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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用手指把脸颊上的墨水拭掉了,留下用力的红痕。
“无悲无喜无形无过去无当下无未来无亘古无永恒无理性与命运无镇定与焦灼阿南克阿南克阿南克阿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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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字就是他写的——虽然他毫无记忆,但是他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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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人们会在衰老才会意识到劳作给自己的腰和膝盖带来多大的影响,妇女或许会早一些,大约在孕育和喂养的时候。而狄伦不是妇女,他如今也才不到二十岁,是如果属于林恩索尔的土地和财富仍在、他也未能掌管它们的年纪,但腰痛却已经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了。于是他只能借着手臂的支撑支棱起来,选择在专注于准备洗礼的修士踩过他刚擦净的地面时休息片刻。
“宙斯曾把达那俄斯的女儿们扔进地狱,惩罚她们杀害丈夫的罪行。”内罗利在茶壶蒸腾的水汽中声情并茂地与他说。
“在冥界火热的蒸汽之间,达那依得斯们必须将水倒入一个无边桶中,直至时间的尽头。”
他起身在盥洗室倒掉桶里的水,走到庭院,那里有一口水井。这是一个海崖上的教堂,井水咸腥,又让他想到了血。他弯下腰,腰又开始痛了。狄伦舀水,逐渐盛满的桶中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她们为什么要受罚?”年幼的男童不解地问。
“因为她们杀死了她们的丈夫。”
“可是,是他们先掳掠了她们。”
“那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的姐姐叹息着说。
狄伦看着康拉德主教从乳媪手中接过婴儿,口中吟诵着,一手托着他的头颅,一手扶住腰背进行浸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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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德曼就站在一旁,身披长袍、手握权杖,神色谦卑而激动。
这是他第三个儿子,他依旧欢欣于孩子的到来,但狄伦相信,这个两鬓斑白的国王应该已经不起第三次的失去了——前两个出生、夭折,起同样的名字:“查德曼”,没有一个渴望继承者的父亲能接受这样的噩耗,更何况当下这个受洗者肩负着王国的未来。
不过,只要这个婴儿如他父亲一样听教廷的话,他们会很乐意让他得到王位的,甚至可以很早就能得到。一位坐拥富饶土地的少年国王总是很容易被把控的,而成年的、独立的、有自我意识的总是比较麻烦,好比如查德曼的弟弟克洛维:他的对抗让教廷只能无奈地杀掉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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