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2 / 3)
沉重的阻碍。
他面前的景象,猛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盛夏的暑气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萧瑟的秋风黄了一池的莲荷。
叶落香销,翠减红衰,不过刹那之间。与他相对而立的那人的神色,也在顷刻里变化了好几遭。属于少年阿涟的明朗烂漫,和属于奉止师兄的淡薄疏离,交替着出现在同一副面庞上。
“这滋味真奇怪,似乎我不是我,但又是我。”阿涟蹙眉,脸上写满压抑的痛苦,“感觉……自己真的睡了太久,睡得太沉,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醒着,还是仍在梦里。”
对方的声音飘到他的耳边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好像隔了厚厚一团棉絮。
心里仿佛揣了一个咚咚作响的牢笼,锁在其中的物件疯狂地想要出来,砰砰地跳着跺着蹦着。那响动带得他一颗心也高高地跃起来,又重重地坠下去。
而秋风也因为他激烈起伏的情绪,寒意更甚。近处,枯荷憔悴的颜色被雪色覆去。远处,仙山愁白了顶,宫宇浸饱了霜。
阿涟的模样印在他眼中,拓成了一纸漂亮的剪影,在漫长的回忆里溯流而上,寻觅一处能完美嵌合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已将对方言语里提及的“仙君”,认作是自己。哪怕这与他过去的经历冲突得荒唐,赫凌云的神思,还是选择了松开了匣盖,等待绞缠的心绪喷涌而出的那一刻。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望向近在咫尺的阿涟,双目渐渐现出五色的光采。
少年的感官似乎有些迟钝,并未发觉他的变化,仍在淡淡地说着:
“莲池中有过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菡萏,毫不起眼,但我知道那曾是我。至于这池里唯一生出灵智,修得人形的仙株,没记错的话也是我。而他们口中那个天资愚钝,完全看不到出路的下等弟子,说的应该还是我……”
笼罩着少年周身的雾气,忽浓忽淡,看起来像要被风吹散。而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轮廓边缘丝丝缕缕地融进了夜色中。
阿涟眼中的笑意黯淡下来:“甚至,那位出乎所有人意料,一跃成为掌门首徒,收获了无数的羡慕与尊敬的长羲宫崔奉止,崔、奉、止,这几个字也可以用来称呼我。”
“但不管是哪个时期的我,都最喜欢这片莲池,最爱看池上轻舟。然而轻舟向来只往梦里去,待我睁开眼的时候,水面仍是安静得厉害——原来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等的太久了罢,梦中我常常辨不清自己的年岁。有时认为我还是那池上红蕖,总见蜻蜓宿于身旁;有时却知道明日须得赶早,不得错过授业辰光。”
“直到今日,我才像大梦初醒。可梦醒那刻,我竟不知,自己,或者说这副躯体……到底是谁?”
“是空有神智而尚未化形,只默默陪伴着仙君你的阿涟?还是已经忘了你的面容,偶尔才会想起那段过去的掌门弟子?”
他道出这样几个问句后,浓白的雾气迅速膨胀开来,像是有了实体一样飞速扩张!
而有人早在异状发生之前,就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三十年苦守莲池,故人却杳无音讯;三十年遍尝炎凉,痴心却无处诉说。
那人左手同他掌心相合,而伸来的右臂,将他的千种心酸、万般苦楚,都揽进了自己怀中。
与阿涟相拥的仙徒,眼里闪烁的是琉璃一般夺目的光华。
心中的封匣碎裂,赫凌云后知后觉地发现,从阿涟身上散出的一抹灵气是那样的熟悉——那就是每当他施展仙术之时都能感受到的,独属于自身的特殊灵气!
再回想方才对方说出的一番话,他终于明悟,那位赐予了阿涟新生的仙君,应是、定是、必是——
他自己。
仙徒心想,他所在的这方天地,既然能孕育出一条壮阔磅礴的道途,那诞生一片可以包容转世、重生这类异象的土壤,也不足为奇。
至少现在,他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
思绪翻飞间,少年松开他的左掌,转而用两条胳膊拢着他的腰,使的是发了狠的力劲。
“仙君,”赫凌云听见阿涟开口,嗓音沙沙的,“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得先给我点补偿,就,背着我走完一段水路罢!我们去找那个贪睡的家伙。”
他点了点头,知道他的师兄,其实还没有醒。
阿涟抿着嘴,没再说什么,可唇角却明显地在往上扬,随后安安静静地松了两臂的力道,退了半步,转个方向走到他身后。等他俯下腰的那一刻,又很轻盈地跃到他背上,环着他的颈,脸颊贴着他的乌发。
寒冬时节,夜凉如水。赫凌云踩上船檐,踏进一池清波里,如同行走在最深浓的暮夜中。
他步子迈得很稳,尽管趴在他肩背上的少年轻得好像一笼温柔的月色。
眼前,是满目萧瑟冷寂的风光:凛风呼啸,大雪纷飞,蒲稗枯黄。而在他已走过的地方,风声渐止,霜雪消融,青荷重吐绿,芙蕖尽争妍。和煦的春意,躁动的暑气,都赶在他身后,要催促四季的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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