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3 / 3)
重新开张,自然有卖掉的打算在里面,但卖掉之前,露生要做一件事。
他仔细地考量过眼前这个破败的局面,清楚地意识到,钱是次要的,想赚钱,门路很多,但如果不能为自己和求岳洗脱恶名,那么其他事情也是一筹莫展。要揭掉孔祥熙扣在他们身上的黑锅,靠四处奔走,只怕不大管用。他们既然能把持国内的舆论,自然也会做好准备,不许他们公开发声。
文化部不给执照,就是最好的证明。
孔胖子做贼心虚,唯恐白露生一旦上台,演出的时候振臂一呼,即便不能扳回声势,难免民间议论纷纷。但如果公开地下令他禁演,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显得他刻意捂住别人的嘴、不叫别人说话了。
用金总的话说,不就是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就是这一点缺口,露生想了许久,觉得它可以突破。
金家虽然倒了,文化部也不给演出许可,但并不能阻止一个普通的茶座营业。至于茶座外面聊天还是跳舞——这谁也管不着呀!楼是白老板的楼,约等于他自己的别墅,他要在外头练嗓子、练身段,你能把他抓走还是怎么样?
他们的戏就这样暧昧地唱起来了,第一天的场面就让大家挺震惊,白老板不过外头唱了小半天,里头的茶座已经人满为患。
戏是精心选过的,没有牡丹亭,也不要西厢记——选一个大家听熟了的,桃花扇,这戏就是在莫愁湖边写的,倒也应景,另一个是大家慕名而来的,越女剑。
来来回回,只唱这两出。
渐渐地,有人从这两出戏里品出意思来了。
尤其是那些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他们善于联想。
记者们开始聚集在这个地方,茶水管够,点心也管够,再打个五折六折也无妨,给你足够的空间去吃饱了联想。这些人是读过书也懂得戏的,不懂戏的回去看看也能查出典故。他们敏锐地领会了水榭里的意思,越女剑是他的心志,桃花扇是他的冤情。
是真的吗?更好奇了。
沈月泉也问过:“既然你想找记者伸冤,为什么不直接去报馆呢?”
“登门求人,矮人一头,不如等人来求。”露生咬牙道,“我现在不要真相,只要他们为我说话,这故事不妨由他们自己来编,什么时候编得合我心意了,就对了。”
金忠明有句话没有说错,很多时候,这世上不讲是非,也不论真假,熙熙攘攘,大家凑的是热闹。人们喜欢造神,也喜欢看神像跌落,跌落之后,还喜欢把它重新扶起来。
他们不愿意听哭喊,更愿意听故事。国民政府可以用审查来禁止议论孔家和宋家,可是禁止不了人们谈论西施和香君。
可惜李小姐现在不知人在何处,但露生相信,李小姐那样的记者,全天下不会只有一个,他在等,等一些比复社才子们更有勇气的人,等一个敢于不躲在西施和香君背后说话的人。
歇了片刻,他向杭师傅道:“咱们继续。”
杭师傅点点头:“小爷往里头坐点儿,避避风,你脸都冻青了——要哪一段?”
露生刚欲开口,茶房从里头走来,悄声道:“有个记者,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带句话给您。”
“什么话?我说过了不见客。”
“他说不用您出去相见,只问您几个问题,您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茶房说着,递来一张纸,那上头很风流的笔迹,清爽明白的列了三个问题。末后还缀了一句:“我与诸位同仁,都是同样的问题,白老板实在不必如此欲擒故纵。问题您如果回答了,它就是报道,若您不回答,便只能是揣测了。”
露生看着那三个问题,不禁会心一笑,问茶房:“这人是谁?”
茶房知他动意,揉着钱笑道:“听说是英国路透社的大记者,只说他姓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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